5
墙上的挂钟,整点报时,2点整,他起身看了看雨势渐停的窗外,礼貌地对我说。
“时候不早,那就不打扰了,早点歇息。”
说着他走到门边,又停了下来,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,转头对上我的迷惘视线。
“下次打雷的时候,如果你不介意,可以喊我出来。”
鬼使神差,我接他的话,"怎么样,才能喊你出来。“
他似乎是笑了一下,正儿八经道,“不需要你做什么,你心中有我,我便会应你而现身。“
不是每天都会下雨,也不是每次下雨都会打雷,可我却在等一个打雷的时机。
自从那只男鬼走后,我心就空落落的,倒不是说我瞧上了那男鬼,而是在他身上总有一种我特别需要的安全感。
这是我生前的父母、年迈的爷爷都不曾给予过我的,因为无父无母,从小我就比同龄孩子更加自立自强,遇到难事很少哭,也很少找别人帮忙,习惯性咬紧牙关挺过去。
可是偏偏打雷是我过不去的坎,总是在电闪雷鸣之下,哭着昏睡过去。
或许是那只男鬼的温柔让我觉得,我也只不过是一个需要别人庇护,疼爱的女孩,过去的坚强,是逼不得已的生存法则。
又过去了大半个月,天空依旧清澈如溪、蓝到过分,打开手机天气一看,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好天气。
为什么我会如此失望,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。
午间休息的空挡,我路过市博物馆,我走进去,参观了一圈,沉淀百年乃至千年的历史文物,在肃静的展厅里诉说着那动荡、骇浪惊涛年代下的奇闻轶事。
偶然一瞥,正中央的展壁上那副画像,不就是.....
我喊住一个工作人员,问他这幅画怎么会在这。
“半个月前,一个老人家送过来的维修的,拿过来的时候,里面的人物画被墨水洇染的模糊一片,几乎快要看不清人形。"
“就是被水浸湿造成的。”工作人员一板一眼解释道。
我还特地打电话问了爷爷,并且得到了他的证实。
那幅画已经被精湛的画像修复差不多了,那个清隽的男人还是鲜活地存在画中。
我有一种大胆的猜测,很强烈。
那个男人的魂魄是否就藏匿在这副画中。
我静静地看着男人的眼睛,徐徐有一股炙热的情感在我心头酝酿,我的神志好似被卷入了他那汪清澈的深潭里,恍然掉入了那个时代的旋涡。
6
民国年间,时局动荡,处于群龙无首、杂乱无序的状态。
钟茵是那个时代的女大学生,她最近感染了风寒,向学校请了假去最近的晨光医院就医。
她穿着淡雅的袄衫、下穿堪堪到脚踝的黑色半身裙,敲响了外科医生戴伯驹的办公门。
戴伯驹正低着头写着病例,闻声撩起眼皮,温润儒雅看向来人,一眼便知女子走错了地方。
好心提点道,“出门左转,第三个办公间才是。”
钟茵呆滞了一瞬,自知有些失态,连忙说谢退了出去。
白色的走廊里,病患来来往往,大多是和她一样感染风寒的,最近是该病的高发期。
她猛烈咳嗽了几声,却发现心脏跳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快,她悄咪咪地后退一步,瞟了一眼在办公桌上认真伏案的人,果然她差点呼吸不过来。
拿完药赶回学校,钟茵迫不及待给好友分享喜悦。
“晨光医院新来一个医生,长的好是俊俏。”
“你怕不是看上人家。”好友打趣道。
钟茵坦坦荡荡承认,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,“恩,君子觅佳人,为何女子不能主动寻良人。”
自此那天起,钟茵一空就去医院溜达,一来二去,医院里的人都认识这个可爱的妹妹。
医院一个结了婚的护士姐姐怂恿她,“勇敢点,去认识戴医生,不然迟早别人捷足先登去。”
“姐姐说的对。”
钟茵像是受到了莫大鼓舞,在一天傍晚,她揽住了戴伯驹的去路。
“戴医生是否赏个脸,同去醉香楼吃个食。”
戴伯驹去西洋留过学,受过新潮教育的他,回国后,不知看透了多少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女性,甘愿沦为丈夫的依附、或者成为利益的牺牲品。
所以,他对眼前这个性格活泼、有胆识的姑娘颇有好感。
他嘴角噙起一抹弧度,笑的温煦,“我的荣幸。”
两个思想同在一条水平线上的人,交流起来没什么阻扰,甚至有种互为知音的感觉。
钟茵原本以为自己一个做事不扭捏,敢爱敢恨之人,可当她面对戴伯驹的时候常常是一种害羞到说话都哆嗦的状态。
她陷的太深,所以会担心对方只是把她当成把茶言欢的盟友,并无男女之情。
人人都看得出,两人是两情相悦,偏偏局中人道不清悟不明其中的暧昧情愫。
国教老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,钟茵伏在课桌上,一张空白的稿纸被她写满意中人的名字。
7
可她不知,一周前,在租界区发生了一起持凶伤人案,一个来中国经商的日本人把一良家妇女给QJ,妇女的丈夫怒不可揭,抄起手边的锄头就往那个日本人头上砸去。
日本人头破血流,闷声倒地。
被送往就近的医院,而戴伯驹就是其的主治医生,给日本人脑袋上缝了几十针,凭借高超的医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。
而那个受欺凌的妇女,在外人异样的眼光,以及自己不堪忍受其中的奇耻大辱下,当晚瞒着丈夫悬梁自尽,于腹中胎儿一起丧命于那个慌乱可悲的年代。
本是纯良老实的丈夫,日日酗酒,夜夜不能心安,妻子死在自己面前的惨状,把他逼近疯狂。
他还时常做噩梦,梦见妻子抱着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掩面流泪,梦见妻子要他替自己报仇。
那日,一把菜刀藏于他腰间,他找到在剧院听戏饮小酒的日本人,抡起刀就要劈下去的时候,猛然窜出一群人,把他摁在地上磨磋。
日本人毫无掩饰的戏谑在他头顶响起,“说来好笑,要杀我的是中国人,救我的也是中国人。”
丈夫把牙齿咬的咯咯响,却反抗不了,被日本人的手下打的皮青脸肿丢到了河里。
好在他熟水性,不至于被淹死。
九死一生的他,在日本人的暗示下,把仇恨的矛盾指向了戴伯驹。
医院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,下手不方便,他不知从那里打听到戴伯驹的住所,蛰伏在暗夜中,等待他仇恨火苗的宣泄。
那头,一下了课就往戴伯驹住所跑的钟茵,完全没预料到危险的濒临。
她特意化了妆,穿了一件顺应身材曲线的绣有雏菊花纹的淡粉色旗袍。
钟茵立于戴伯驹的住所的不远处,拿出一枚精致的小梳镜,拢了拢秀发,随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捂嘴抿笑。
这次告白,她铆足了勇气,轻盈浅笑款款走近她的爱情。
刚踏入门庭,黑灯瞎火,树影摇曳。
“他还没回来吗。”钟茵狐疑,但还是走了进去。
她刚在庭内站稳脚跟,就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丝酒臭,和清雅绝尘的小居格格不入。
”戴医生是你吗。”尽管钟茵知晓戴伯驹从来不碰酒,可她下意识还是唤出口。
朝前挪了几步,她就发现了不对劲,身后浓重的呼吸像热浪一样打在她后颈,毛骨悚然激起全身毛孔的叫嚣。
她猛的转身,对着眼前半醉半醒的男人怒斥,“你是谁,为何在戴医生住所。”
手持一把锐利剪刀的男人也是满脸愤怒,“妈的,等了这么久才等来一个小丫头片子,快告诉我,戴伯驹现在在那里,我要去弄死他。”
钟茵大惊失色,尽管她亲眼见过,在大街上,互殴然后相互捅杀,血流成河的画面,可当她听到戴伯驹有危险的时候,她义无反顾挡住男人的去路。
男人怒吼,“给我让开。”
钟茵心里害怕,可还是坚韧地摇了摇头,她怎么能让戴伯驹陷于危险的境地。
“轰隆...”一声,雷鸣巨响。
打扰了钟茵的节凑,乱了她的心神,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害怕打雷的时候,也就是钟茵恐慌的这几秒,甚至来不急躲闪,她就被男人一刀刀地泄愤式捅杀。
她痛到说不出一句话,弯着腰,像垃圾一样被人一把推倒在血泊之中。
钟茵双脚抽搐,似是挣扎,腹中的鲜血汹涌往外冒,她瞪大了双眼望向瓢盆大雨,惨白的唇还在呢喃。
“戴伯驹,你怎么还不来。”
她死了,死在那个孤寂无助的夜晚,死在了那个伸不了冤的年代,死在了她最爱他的那一年。
8
心脏传来车轮碾压式的绞痛,我捂着心脏,眉头沁出汗,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扶住步态不稳的我。
“女士,你怎么啦。”
昏倒之际,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如风火而来。
娱乐传播之速,如潮涌至,隔日网上火起来一个大新闻-----
市博物馆一副委托修复的画作,里面的人物离奇消失。
我作为在场人之一,被各大媒体争相采访。
起先,我还能以什么都没看见为理由搪塞过去,后期,被无孔不入的记者追查到,我爷爷其实是这副画作世代单传下来的目前物主,有了这层关联,文人笔匠手持笔杆子,水墨一挥洒,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就来了。
人们编造故事的能力,感情到位,确实难辨真假。
有没有前世今生,我就不加于定论,但那日雨下的悲凄,着着实实切身体会过。
爷爷一连几日见我不开心,本不愿出面的他,还是接受了记者的采访。
“想必你们搞错了,这幅画本不是我们祖传,我们家和画中人并没有什么关系,鉴于你们的工作严重影响到我和我孙女的生活,如果再持续下去,我不得不使用非友好的法律手段。”
爷爷搬出了法律,狠狠地给前仆后继的记者下了马威,不到几日,家门口蹲守的记者也只剩下依旧执着的年轻后生。
我从窗外收回视线,轻轻掩上红漆窗框,回头看向坐在床头一声不吭的戴伯驹。
准确来说,是他驻留在这个世上一近百年的魂魄。
我本不愿和他再多说一个字,可目光还是久久滞留在他身上。
“茵茵...我...”。
他急促不安地从床上站起,身上还是那件灰色长马褂,经久不衰,历久弥新,和他温润如玉、恬淡细腻的气质相得益章。
“我不叫茵茵。”我现在的名字叫钟盈。
“好好好,我不叫我不叫。”我话里的冷然,使他慌里慌张改口。
我心里头很是拧巴,深吸了一口气,尽量无所谓,“你回去吧。“
回到你画中去,不要给不属于你的世界制造乱象。
戴伯驹身子蓦地一僵,呆呆地望着我,眼角有一晃而过的失落,就像一滴蓄满重量的雨珠打在本是娇艳的玫瑰上,很快,却足于摧残那株玫瑰。
最后,他语气里透露出小心翼翼,“好,那你照顾好自己。”
他离去的背影很慢,和那日博物馆抱起我往医院狂奔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反差。
第二日市博物馆的馆长发布声明解释,那幅画是不小心被工作人员收起来,至于那副白画,只是毫无价值可言的废纸,并不是人物从画像中走出。
馆长的意思是,这件事故只是乌龙,大家都散了吧。
戴伯驹昨晚回去的,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让馆长出面解释,但总归热度在一片嘘唏中淡了下去。
9
爷爷把那幅画收回来后,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硬是要交给我保管,我拗不过他老人家,只得答应。
收起画后,我随手丢到卧室的床头柜上。
一天,心血来潮,想亲自做一碗意大利面,在切洋葱的时候,不小心辣到了眼睛,辣的我鼻涕眼泪直流。
这时冒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,急遽地把我拉到自来水龙头下,一遍又遍动作轻柔地捧起水冲洗我的眼睛,等我能看清了,人也就不见了。
有时候,我下班回来晚了,饿的饥肠辘辘,准备随便吃点东西就洗洗睡了。
厨房里灯光的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大理石上放着一碗香气扑鼻没洒葱花的西红柿鸡蛋面,看样子刚煮好,我盯着空无一人的厨房愣了好久,随后端起那碗面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还有就是我来姨妈前几天,一早上我冲泡了一杯加了冰的黑咖啡,到了嘴边却吸了个寂寞,杯子里的咖啡凭空消失了。
我气的把杯子用力往空气中砸去,空杯子撞到墙壁,碎了一地,我下班回来,地上那里还有碎玻璃渣,就连垃圾桶里都是新换的塑料袋。
下了班疲惫一天的我靠在浴缸里泡澡,混混沉沉睡了过去,那人却以为我昏过去了,直接把赤裸的我从浴缸里抱进来,然后塞进被子里,手哆哆嗦嗦伸到被子下替我穿内衣裤。
我感觉肚子里的火气能把整栋房子烧着,转头我就把那幅画锁进了地下室的暗柜里,眼不见心不烦。
从那以后,我的屋子里恢复了正常,家务什么的都由我亲力亲为,也没人约束我的不良习惯,乐的十分自在。
某日,爷爷拄着拐杖造访我的小洋楼,问我出现在门口邮箱的那封信。
我起身准备给他去取的时候,爷爷拉住了我。
“没拆开来看过吧。”
我不懂爷爷为什么要这么问,但我还是点了点头。
等我取到信,从楼上下来,爷爷又古里古怪起身要走,用拐杖敲了敲我的腿,“拆开来看看,我一个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我满头雾水盯着爷爷离去的背影,敢情爷爷来是叮嘱我看那封信的,莫名其妙。
被爷爷这样一搞,我还真来了兴趣,一个奇怪的心声正在撺掇我细探这封信的神秘。
10
信的内容:
钟茵:
茵,我可以这样喊你吗?钟小姐钟小姐的喊你,总感觉很是生疏。
城北那里接连几日发生了打架伤人事件,还听说有几个女大学生去劝架,被误伤了。
我工作都没有心思,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你,我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找你,你和几个女同学手腕着手说说笑笑进到学校,我悬吊的一颗心终于舍得放下。
我远在西洋经商的父亲突然回国找我,说当今时局动荡、政府混乱不堪,自顾不暇,百姓的生死不由己,我清楚他的意思,是要我同他远洋,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打从学医开始,我的根我的魂必定驻扎在这片幅员辽阔的黄土地,从未想要离开。
我看不惯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,我看不管明明病痛缠身,却还是垂死挣扎在那工地上的民工。
我看不惯乞丐为了生存,用砖砸自己的头颅,或者用刀刮破自己的脸,血流满面跪下来乞讨。
还有那些本该进入学堂,却每日蹲守在市区垃圾堆里捡媒核、捡残羹剩饭,却中毒身亡的小孩。
我明白鲁先生为什么弃医从文,因为文字的力量是可以撞破一切的腐朽黑暗。
奈何我才疏学浅,唯有医技之长。
同事都笑我傻,那个民工、那个乞丐一看就是身无分文,救他们干什么。
我只是笑笑,懂的人必懂。
救天下之兴亡,匹夫有责。
我的力量很微薄,甚至微不足道,但还是希望能帮助到那些冲锋在一线的救国人士,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抱负,是我终其一生追逐的目标。
那日,一个西装革履的病患被人砸的头破血淋,失血过多,处于休克的边缘。
我虽在远洋学过缝线手术,但没有实操过,在条件的限制下,这是我职业生涯的一大挑战,我的精神与肉体高度集中,放下医具时,我发现手术台蓄积了一瘫水,从旁的助手告诉我,那是我的汗液。
推开手术门,外面叽叽喳喳的吵闹传来。
那时候,我才知道,我救的是一名强奸妇女罪大恶极的日本人,他的伤是妇女的丈夫敲的,难怪伤口如此之深,原来是带着十足十的恨意。
我往外走的每一步,都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,我知道,他们是觉的那样的人不应该救。
可是如果再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,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,我大抵还是会救他的。
生命不分国籍,更不分对错,我只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,我只负责救他,至于他的罪行应该交给道德的仲裁者。
那怕,我前脚刚救活他,后脚他就被处于死刑,我的心中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惋惜。
他是该死,但生命无罪。
一下子我就絮絮叨叨和你说了这么多,茵,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烦。
写这封信,我已经做好被你嫌弃的准备,其实我并不是你口中淡定从容,云淡风轻,好似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戴医生。
之所以时刻在你面前保持美好的形象,不过中意二字。
我喜欢你,打从第一眼就喜欢,之后的相处更是让我被你的性格所着迷。
你敢做敢当、勇敢无畏,你说你要加入共产党,加入救国大队的一员,那时你眼中的光芒是比皓月还更清亮,比骄阳还更滚烫。
在书中看过一句话,喜欢一个人会自卑,各种缘由,我真知灼见。
所以我不敢当面告诉你我心中的情意,唯有以书信的形式。
你课程繁忙,而我最近收治了几名伤残病患,可能有几天都不会回住所,如果你见到来信,选择来医院找我,还是同样回复书信,我都由你。
你说你给我画了一副人物像,如果可以,下次见面,是否可赠予我。
望理想所达,开心顺遂
友戴伯驹
四月二日
11
可这封信因无人签收退回给戴伯驹。
因民国1925年四月二日晚,一处小居发生了凶杀案。
隔年的四月二日忌日,一名身穿灰色马褂的年轻男人,手捧一副画作和一封书信,命结于一场火海之中,享年二十五岁。
蚀骨的疼再一次从心脏传至全身各处角落,我的呼吸难以平稳,手中紧攥的信,似乎在等待主人的查阅,随着视线落在信尾最后一个字符时,它便功成身退般幻灭在我手中,留下一烧纸的灰烬,风一吹就散了。
本以为钟茵自始至终一厢情愿,为了一个男人牺牲掉自己的性命,因为死之际,她是对戴伯驹有轻微的埋怨,为什么他救了那么多人,唯独救不了她。
虽然,钟茵从来没有后悔替戴伯驹挡下危险,可她韶华灼灼,浮生烈烈,理想抱负还未来得急实现,她还没告白,她还不知道戴伯驹对她的心意,心有所不甘,她还不知道这一挡是否值得。
所以,博物馆差点昏倒那日,我推了推身前横抱住我的戴伯驹。
“去医院还不至于,先送我回家。”
可回到家后,我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。
他一直停留在我身边的原因也逐渐清晰明朗,只因为我是钟茵,近一百年之后的钟茵。
那时候,我觉得他对我好,只是想弥补当年的愧疚,无关情爱。
所以,那一挡,根本不值得。
如今我有自己的生活,过去的种种过往云烟,不该,也不必再来骚扰我,但很可笑,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,我的情绪如身临其境般强烈到难以自抑。
而现在,一封迟到的情书,啪啪地打响了我前段时间矫情的脸,还未思量如何去挑明。
那可怕的雷声炸开在我耳边,眼前还在放映的电视机正在播报,说近半个月都会有暴雨,叮嘱我们出行注意。
雨已经下了两天了,居然说还有大半个月,小洋楼台阶下的积水快要漫至屋内。
我“腾”地站起,撒腿往地下室跑,雷声不绝于耳,但我的心脏把它捣鼓的还更剧烈。
边跑我边默默祈祷,希望雨水涨不了那么高。
那幅画湿了,湿的透彻,画中的墨水向四周氤氲开来,模糊到看不清本来的面貌。
我再清楚不过,这幅画算是报废了,是不是意味中画中人也随着墨水消失在雨中,和那封信件一样风化消遁。
那日雨下的特别大,我在雨中足足淋了好几个时辰,被人发现时,我已经昏死在雨泊中。
爷爷被人搀扶着火急火燎赶来医院,看见我病成那样,连责怪的我话都说不出口,只能坐在我床头流着泪,唉声叹息。
“你爷爷我,半截入土的人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可那天,那个人就那样出现从画中走出来的时候,我吓的魂要出窍。”
“他浑身湿漉漉的,穿着不符合时代的衣着,他跟我说,他滞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快一百年了,他在等一个人,想把一些话上说给她听,想跟她说对不起,想跟她说,吾爱胜之于她。"
“然后他交给我一封信,请我务必转交给你。”
我转了个身,轻阖上眼皮,静静地侧趟在床上,爷爷知道我还在听。
“我想着与其把信直接交给你,还不如激起你的好奇心,着手去查。”
所以,是爷爷偷偷把信封塞到邮箱里的,可我当时并没有把这封信当一回事。
爷爷掖了掖的我身上的被子,叹了一口气,“爷爷只能帮你到这了。”
病房门轻轻掩上那一刻,我藏在被子底下哭的泣不成声。
12
戴伯驹自述:
如果选择去跨那座桥,干那碗汤,是忘记了忧愁,可余剩的全是遗憾。
我不想遗憾,执着地在有她的世界里徘徊,可真见到她时候,我连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。
或许在背后默默保护她,能找回到一点心安。
我在她的世界里停留的时间所剩无几,我能感知我的灵魂日渐飘忽透明,所以那怕会吓到那个老人家,我都想拜托他帮我一个忙。
钟茵,哦,她现在叫钟盈,那天,她来博物馆,因为她盯着我的眼睛看,我真就带她回到了那个时候。
钟盈生我气是应该的,把我锁进地下室,然后被雨水浸透,也是我应得的报应。
这是我欠她的,欠她一条命,欠她鲜活的18岁。
从她的世界消失后,我不知道会去那里。
转世吗,或许吧。
或许我们下辈子完全没了交集。
但胜在我不留有遗憾。
(正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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